江南江北送君归——从扬州到镇江
5月1日早,因估错时间,在广播说停止检票时才赶到合肥南站的检票口,顿感万念俱灰,幸好工作人员直接放我们上车,不然只能重新坐地铁到合肥汽车客运总站,搭几个小时的大巴到扬州市区,这样去高邮的计划只能取消了,难免遗憾。
此前对高邮的了解仅限于汪曾祺,以及“筷子头一扎下去,吱——红油就冒出来了”的高邮咸鸭蛋,于是早已计划来此看看汪曾祺纪念馆和尝尝咸鸭蛋。我很喜欢汪老的文风,高中时把他的小说读了个遍,他的老师沈从文的作品也读了不少。那些看似平淡或者稍显啰嗦的文字,初读觉得索然无味,细品渐觉味道无穷,《受戒》、《边城》就是代表。后来了解到高邮“古有秦少游,今有汪曾祺”(用汪老的话来说,高邮还有咸鸭蛋,他只能排第三),正好高邮也有秦观、苏轼、孙觉、王巩1 等人同游过的文游台,离汪曾祺纪念馆不远,遂将其列入计划,还打算将来回家时顺路在郴州停留。我去一个地方首先会计划去当地的博物馆和名人纪念馆,以提纲挈领,把握一地气脉,这次自然也计划去高邮博物馆,但打车时司机说博物馆什么都没有,于是直接送我去汪曾祺纪念馆了。
就这样,在途径滁州、南京、镇江,并在途中看完《土拔鼠之日》后,我开始了五一扬州镇江2之旅,此前都没抢到票,所幸都候补上了。此行和武大一好友一起,因武汉到扬州只有中午的高铁,而合肥到高邮最早一班动车是7:03的,所以我准备先到高邮,中午再坐高铁回扬州市区。上次去黄山是7:16的高铁,6:40从学校出发刚刚好,这次也是6:40出门,还以为差别不大,于是导致了开头所说的窘状,无论如何,总归上了车,也算吸取了一次教训。原以为踏上旅途会很激动,结果不然,反而是提前做计划时思维最活跃,可能是因为4月30号晚上还在赶ddl,没能放松下来,也可能是因为这种人文旅行更重在精神的到达吧。
汪曾祺纪念馆在巷子里,木地板,进去要穿鞋套。在墙上看到了初中语文课文《昆明的雨》里的一首诗:“莲花池外少行人,野店苔痕一寸深。浊酒一杯天过午,木香花湿雨沉沉。”从纪念馆到文游台不过几百米,走在青石板路上,看身边人来来往往,别有一种亲切与舒缓。文游台里有一老讲解员,深情背诵并吟唱秦观的词《满庭芳·山抹微云》,不过一旁几个老太太感到不耐烦,叫他不要背了。随后到盂城驿。高邮地处古运河畔,直到清朝都是交通要道,秦始皇在此地筑高台设邮驿,故得名”高邮“,又因秦观诗有”吾乡如覆盂“,高邮亦名”盂城“。在一家老夫妇开的旧书邮票店里发现了一本1979年出版的《唐诗选》上册,另买了一张大运河小型张邮票。后来在扬州市区和镇江,都没找到买邮票的地方。母亲每年都订年票,对笔者而言收藏邮票并非期待升值,而是将其作为历史风云与人生足迹的一个见证。后在路边买了一个双黄咸鸭蛋,找了家小店,点了份阳春面和汪豆腐,没想到面条看起来不多,但吃得很饱,而豆腐也是很大一碗,没能吃完。至于鸭蛋,确实还不错,起码蛋黄流红油。吃完打车到高邮站,半路发现装邮票和书的袋子落在了饭桌上,只能让司机折回去。
由于高铁晚点,到扬州市区的时间和好友相同,我们先去扬州博物馆,再回酒店放东西。扬博的镇馆之宝是世上仅存三件的元霁蓝釉白龙纹梅瓶之一(这名字读起来很拗口),为其单独设置了一个展厅,此外比较有意思的是一艘从江底挖出来的龙舟。当地更受欢迎的博物馆是中国大运河博物馆,但没抢到票。后去皮市街、东关街,在路边购扬大网红酸奶,参观何园(人潮涌动,没心思细看)、访朱自清先生3故居和江同志故居4。步行街上熙熙攘攘,与别处无异,卖的东西也非扬州独有,总之适合闲逛,若无时间,不来也罢。晚上到“打酱油”餐厅吃淮扬菜,生意极为火爆,等号时开始看黄灯的《我的二本学生2:去家访》(今年新出版的,上一本《我的二本学生》已在大一下学期读过》),回酒店后看了《一个叫欧维的男人决定去死》。
2日早起,到扬州大学瘦西湖校区对面吃了包含蟹黄汤包和扬大酸奶的早餐,便入瘦西湖,瘦西湖后接着大明寺与平山堂。长堤春水绿悠悠,慢慢走颇有韵味,但谈不上惊艳,包括高光之处二十四桥5,也不过尔尔6,与别的景区的小桥流水并无多大差别,所以重要的还是精神的到达,至于琼花,也是稀稀疏疏,不知是花期未到还是已经凋谢。因认得的繁体字不多,到了景区就像文盲,对联的字经常看不懂,但仍有一些印象深刻,抄录如下:“浩歌向兰渚,把酒待秋风”“笔落青山飘古韵,绿波春浪满前陂”“月来满地水,云起一天山”“诗意岂因古今异,山光长在有无中”。五亭桥有一段没有栏杆,好友说“没有栏杆比有栏杆防护效果更好”,亦是妙语。过了五亭桥,有一座白色喇嘛塔,类似北海公园的那座。好友见到很多女生穿汉服在湖边拍照,提出可以开发一种配上摄影师以拍照为主要卖点的旅游方式,不知现在是否已经出现了。大明寺有鉴真纪念堂,但笔者更熟悉的是平山堂,因为在高中语文古诗鉴赏题里读到了苏轼的《西江月·平山堂》:“三过平山堂下,半生弹指声中。十年不见老仙翁,壁上龙蛇飞动。欲吊文章太守,仍歌杨柳春风。休言万事转头空,未转头时皆梦 。”平山堂上有一块两江总督刘坤一题写的著名牌匾:“风流宛在”,其中“流”字少一点,“在”字多一点,据说是寓意少一点风流、多一点实在7。从平山堂出来,未去附近的隋炀帝陵,骑共享电动车到”大潮淮“餐厅吃饭,因扬州城的主要景点就集中于东关街和瘦西湖一带,算是已经逛完,故中午可回去休息。下午起来,先去扬州八怪纪念馆(金农故居),再去梅花岭的史可法纪念馆,门口的对联是“数点梅花亡国泪,二分明月故臣心”。清代全祖望写过《梅花岭记》,可惜没被选入我们用的高中教材。有些讽刺的是,乾隆给史可法改谥“忠正”,不知史公泉下作何感想。后去古运河看了一眼,接着骑车路过钟书阁书店,此店将墙壁设计为拱形,拿书看书时极为不便,后去“火山乌台”日料餐厅吃饭,吃完去万象汇的一楼的西西弗书店闲看,原本想买一本《我在旧书店等你》,因原价58元不打折,遂作罢。晚上在酒店看了动画长片《机器人之梦》。
随着大运河地位的剧降,扬州城自然也不复往昔的灯红酒绿之气,《长安三万里》的场景,可能只存在于想象中了。但凭直观感受,这里的生活比较闲适,令人放松。有意思的是,扬州站、市博物馆、市委市政府、扬州大学、瘦西湖、东关街、扬州一中等重要地点都集中在市中心的文昌路8一侧,这种现象在大城市比较少见,但在县城中能找到不少类似的样本。
3日先从市区往南,到张若虚纪念馆(他也是扬州人),但还没开门,便到一旁的瓜洲古渡公园。“楼船夜雪瓜洲渡”、“两三星火是瓜洲”、“汴水流,泗水流,流到瓜洲古渡头”,鉴真从这里起航东渡日本,民间传说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故事也发生于此。余秋雨在《阳关雪》中说过“我曾有缘,在黄昏的江船上仰望过白帝城,顶着浓冽的秋霜登临过黄鹤楼,还在一个冬夜摸到了寒山寺。我的周围,人头济济,差不多绝大多数人的心头,都回荡着那几首不必引述的诗。人们来寻景,更来寻诗。这些诗,他们在孩提时代就能背诵。孩子们的想象,诚恳而逼真。因此,这些城,这些楼,这些寺,早在心头自行搭建。待到年长,当他们刚刚意识到有足够脚力的时候,也就给自己负上了一笔沉重的宿债,焦渴地企盼着对诗境实地的踏访。为童年,为历史,为许多无法言传的原因。有时候,这种焦渴,简直就像对失落的故乡的寻找,对离散的亲人的查访 。”我的心情亦是如此。准确来说,我是先想到瓜洲看看,后来才发现瓜洲就在扬州的。如今渡口早已荒废,不见一只船了,然思接千载,涛声依旧,凭栏临风,亦足以畅叙幽情。
“京口瓜洲一水间”,到镇扬汽渡乘船过江到镇江,船票三元,几分钟一班,不到十分钟就能到对岸,也是难得的体验。镇扬汽渡是长江沿线车流量和客流量最大的公路汽车渡口,此前在地图上查看从瓜洲到镇江的路径,偶然发现了这种交通方式的存在,颇为惊喜,毕竟渡口这个概念在大桥飞架的今天已经渐渐消失了。
于是我们到了镇江,也是我第一次踏上所谓的”江南“。李涉有一首《润州听暮角》:”江城吹角水茫茫,曲引边声怨思长。惊起暮天沙上雁,海门斜去两三行。“那是我第一次听说”润州“这个地名。庆幸的是,现在很多地方都还保留着古代的地名,比如扬州的广陵区、江都区,镇江的京口区、润州区,黄山的徽州区等。我们买的是镇江三山(金山、北固山、焦山)的联票,三者在江边依次排开,相距几公里。由于各景区地处老城区中心,道路狭窄,人流不绝,异常拥挤,所以每到一处都要绕路或堵很久。先到金山公园,这里最著名的当属《白蛇传》里的金山寺了,但我们更看重的是芙蓉楼,虽然此时没有寒雨连江,楼里也摆了柜台买东西,连楼本身都是很近才重修的,但来过总归让心安了一些。金山寺香火旺盛,我们却没进去,直接从旁边绕过去了。接下来到与瓜洲渡隔江相望的西津渡,这里已经被改造成步行街。在饭店吃了镇江的名菜锅盖面和肴肉,后者口感很特别,可惜分量不大。镇江还盛产香醋(与山西齐名),但由于平时从来不吃,就没尝。古街有镇江博物馆,没约到,只去了李公朴的故居。此后便去此行最为期待的地方——北固山。“满眼风光北固楼”“潮平两岸阔,风正一帆悬”9,登临送目,确有此感10。清代黄景仁有一首《登北固楼》:
振衣直上最高楼,吴楚青苍一望收。
此地山形常北顾,千年江水自东流。
乾坤莽莽鱼龙气,今古愔愔花月愁。
不尽狂澜走沧海,一拳天与压潮头。
黄景仁34岁就英年早逝了,他更为人熟知的,恐怕还是那句“十有九人堪白眼,百无一用是书生”吧。
北固楼前还有甘露寺和多景楼,甘露寺是刘备招亲故事的发生地,但更吸引我的是曾公亮的《宿甘露寺僧舍》:
枕中云气千峰近,床底松声万壑哀。
要看银山拍天浪,开窗放入大江来。
后两句尤为壮阔,气势不凡。略有遗憾的是,从甘露寺一旁走到北固楼后下来就到了多景楼,没进到甘露寺。最后一个景点是焦山,要坐船到江心岛上,在上面能隐隐看到北固山,但远不及从北固山看过来清楚,因为焦山上有高塔,非常明显。时间还算充裕,本来还想去看看第一位诺贝尔文学奖的美国女作家赛珍珠的故居,但好友说过于劳累,便取消了该计划。
吃过饭打车去镇江站,司机很年轻,一路加速又刹车,狂按喇叭。上车时天还亮着,略略翻完座位上的一本《知音》(以前从未读过),一抬头,天已全黑了。
于科大西图
- 1.王巩即王定国,苏轼写过一首《定风波·南海归赠王定国侍人寓娘》:“常羡人间琢玉郎,天应乞与点酥娘。尽道清歌传皓齿,风起,雪飞炎海变清凉。万里归来颜愈少。微笑,笑时犹带岭梅香。试问岭南应不好,却道:此心安处是吾乡。” ↩
- 2.冷知识:扬中市位于江南,属于镇江而非扬州。 ↩
- 3.朱自清的散文中笔者最喜欢的当属《冬天》,“无论怎么冷,大风大雪,想到这些,我心上总是温暖的”。 ↩
- 4.江同志的生父江世俊与朱自清是同窗。 ↩
- 5.景区里此桥台阶有24级、桥宽2.4米,颇为牵强。 ↩
- 6.郁达夫《故都的秋》里说“南国之秋,当然也是有它的特异的地方的,比如廿四桥的明月,钱塘江的秋潮,普陀山的凉雾,荔枝湾的残荷等等,可是色彩不浓,回味不永。比起北国的秋来,正像是黄酒之与白干,稀饭之与馍馍,鲈鱼之与大蟹,黄犬之与骆驼。“此时并非深秋,自然也无从体会了。 ↩
- 7.但在扬州其他地方,笔者也数次看到“流”字少一点的匾,而“在”字多一点的现象也在历代书法作品中出现过多次。同年七月,在西安交大参加”中国传统文化“C9暑期学校时,笔者向讲解书法艺术的王劲副教授提问了该问题,他说这两种写法确实不算错别字,算是异体字写法。 ↩
- 8.因路中间的文昌阁得名。 ↩
- 9.家乡湛江的一个地标“三帆”城雕(据说要搬迁了)也题有风正帆悬四字。 ↩
- 10.郁达夫《钓台的春昼》里有“我当十几年前,在放浪的游程里,曾向瓜州京口一带,消磨过不少的时日。那时觉得果然名不虚传的,确是甘露寺外的江山,而现在到了桐庐,昏夜上这桐君山来一看,又觉得这江山之秀而且静,风景的整而不散,却非那天下第一江山的北固山所可与比拟的了。真也难怪得严子陵,难怪得戴征士,倘使我若能在这样的地方结屋读书,以养天年,那还要什么的高官厚禄,还要什么的浮名虚誉哩?一个人在这桐君观前的石凳上,看看山。看看水,看看城中的灯火和天上的星云,更做做浩无边际的无聊的幻梦,我竟忘记了时刻,忘记了自身,直等到隔江的击声传来,向西一看,忽而觉得城中的灯影微茫地减了,才跑也似地走下了山来,渡江奔回了客舍。”这让笔者想去桐庐富春江看看了。 ↩